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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破碎的地方.jpg

還記當時閱讀《穿條紋衣的男孩》時,作者用極其輕柔、彷彿呵護著易碎品的筆觸,寫著鐵絲網兩端的友誼。九歲男孩的天真視角與口吻,述說著好似歌舞昇平的年代,但在隱隱約約中卻又透露著不尋常,直到故事的尾聲被迫嚥下了一大口黃連,那種心底被刨出一個洞的哀慟,即使好幾年過去了,這部作品仍然在心中留下一席位置。只是意想不到的是,相隔了16年後,這部作品竟然有了續作?!老實說,對於續作總是不抱有太大的期待,尤其是原作已經登峰造極,到達難以超越的境地。但對於約翰·波恩,我倒是滿懷期待,也就用了如此沉重的作品揭開這次的假期。

葛蕾朵,前作主人翁的姊姊,當時只是個美麗、不可一世的12歲女孩,是這本書的第一人稱,她與母親在事件過後倖存。然而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?故事從2022年說起,她已是一位高齡91歲的老婦人,一個人獨居在海德公園旁的高級寓所,日子雖然看起來平淡,但她卻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。她的父親,曾是奧許維茨的負責人。於是,故事退回1946年,從落腳巴黎開始接續下去。

這本書分為三個章節『惡魔的女兒』、『美麗的傷疤』與『最終解決方案』,其時間軸則是穿梭在2022倫敦與過去的1946巴黎、1952雪梨、1943波蘭、1953倫敦之間。用跳躍的時間,來闡述葛蕾朵這些年的傷,以及心境上從自欺欺人、逃避、到企圖報復,直到可以向人吐露。中間每看她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崩潰,那種有如凝成團狀的憂愁便鯁在咽喉,甚至一度讓人喘不過氣,闔上書頁抽離情緒。

畢竟作為加害人的遺族,要怎麼在滿是受害人的歐洲生存,不論是戰敗或者戰勝那方,看起來都是同樣的殘破不堪,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浩劫,沒有哪方是真正的勝利。或許可以概略計算逾七千萬的罹難人數,但卻計算不出有多少家庭因此陷入悲慟絕境,一輩子活在戰後創傷之中。葛蕾朵只能隱姓埋名、盡可能改變德國腔調、編出一個個連自己也記不清的謊言,就只為了躲過紐倫堡審判,以及獵巫的私刑,當然還有時時刻刻纏繞在心底的罪惡感和恐懼。然而,她到過很多城市,甚至前往遠在地球另一端的雪梨,但那只是一再再證明,那是永遠揮之不去的巨大陰影,如影隨形。

不過也因為過往的她,形塑了現在的她。

樓下入住了新鄰居,一家三口,父親是電影製片,成功卻自大無禮;母親曾是演員,容貌美麗,卻藏不住深深的憂鬱;還有9歲的男孩亨利,天真無邪,喜歡冒險故事。葛蕾朵原先為不擅於跟小男孩互動一事感到焦慮,但她很快地發現這並非真正的問題癥結。

一天夜裡,葛蕾朵被樓下傳來的爭執聲驚醒,她目睹了男人施行在妻兒身上的暴行。葛蕾朵腦海中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也被喚醒:關於她對弟弟布魯諾的幾句氣話。她當時絕對想不到,她的餘生也就淹沒在那幾句話帶來的愧疚感裡。只是,在近一個世紀的歲月之後,當遍體鱗傷的亨利站在她面前時,她該怎麼做才能對抗心理的懦弱、悔恨、自責、恐懼等複雜的情緒呢?

或許正因為她的一生就是不斷在被擊潰、苟延殘喘、重新站起來的循環,所以她才能執行『最終解決方案』。相較歷史上希特勒泯滅人性的屠殺計畫,葛蕾朵的版本良善的多,但是看到這詞彙還是會讓人頭皮發麻。

跳出故事主軸。

葛蕾朵對於無法馴化的、強勢蠻橫的男性,其實還是存在著畏懼,不論是圖桑先生、科特勒中尉,還是達西–威特;而她對於「另一個地方」的一切,更是連談都不敢,連弟弟的照片都只能長年沉睡在蘇諾古董珠寶盒裡;我不會用「勇敢」來形容葛蕾朵。但葛蕾朵在巴黎的遭遇,以及在接收到周遭人對於「德國裔」、「納粹」的仇恨與敵意後,她還有勇氣繼續面對這世界,明明她應該比誰都了解「生要比死更需要勇氣」,在那個時代下,或許「堅強」是活下來所有人都擁有的特質了吧。即使一顆心坑坑疤疤的,為了所愛的人、為了自己,幾經縫縫補補,還是倔強的與世界為敵,對生的執著,令人敬畏。

另外,在文中葛蕾朵不斷地說服自己,她是無辜的、她不知情、她不該為這些罪刑付出代價。但也讓人深省,不是發號施令的人,也不是執行行動的人,作為沒有實際參與的旁觀者究竟有沒有罪責?當時年僅12歲的葛蕾朵真要說是懵懂無知,但是否也正臨喜歡提出質問,試圖追求真相的年紀?然而,她只顧著在豪華宅邸中玩著洋娃娃,並且想著如何吸引俊俏軍官的注意。即便窗外的圍籬如此不自然,空中的黑煙及味道也難以忽視,但只要找個理由合理化,只要不要去思考,就都可以與自己無關了吧?回過頭來看看現在的世界,這種憑著裝聾作啞、事不關己的姿態以減輕罪惡感的人,竟然還是多數人。只能在這時間長河中打滾,就算有前車之鑑,人性終究是人性。

故事甫開場,住在對門的,有點痴呆症狀的海蒂是葛蕾朵的好朋友,看似在平凡不過的相處之中,裡頭卻埋了很深的伏筆,看到尾聲真是被作者的精心設計給擺了一道,很喜歡這種意料之外的鋪陳,也讓故事變得更完滿合理。

約翰·波恩一直是我很喜歡的作家,他敘事的能力卓越、刻劃角色心境的筆觸細膩、再加上以時空為經緯,交互穿插現在與過去,層層推進主線的手法,實屬絕妙。即便未讀過前作,也不影響本書的欣賞,作者在交待劇情背景時,相當謹慎小心,並未直接揭發真相,但又能搔得讀者急著想回去拜讀前作,這絕對可以說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書,約翰·波恩優雅地演繹了耐人尋味的故事,再次證明了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說書人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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