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Covid-19疫情在全球蔓延，至今已奪走230萬條人命(大概以一天一萬人消失的速度失控前進，這數字還不包含沒有計算到的，或是出院後因為後遺症病故的人數)，但是230萬人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？當數字一旦太過龐大，似乎就會顯得抽象。如果把這個數字換成你身邊每10個人要死去一個，會不會突然變得相當駭人？這時候只能慶幸臺灣地處孤島，加上17年前SARS的記憶，讓我們異於歐美國家的緊繃，也讓我們的生活不至於崩盤。但正因為臺灣與世界的恐慌脫節，也就讓我對這本被譽為神預言的書《鼠疫》燃起興致。
卡繆於 1947 年發表小說《鼠疫》，描述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，境內一座城市奧蘭（Oran）爆發鼠疫而封城的故事。雖然情節均為虛構，但卡繆的《鼠疫》其實是藉由疾病，隱喻二戰納粹佔領下的法國，納粹猶如滿街的老鼠，異族的暴政則好比瘟疫的擴散，民眾就像被關在集中營裡，失去了尊嚴與自由。但誰能料到，書中此番看似荒謬的情節到今日竟成了現實。
奧蘭與大多的城市一樣，這裡的人們也與其它地方的人們沒有太大的差別，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，工作、娛樂、生活、戀愛，從日出到日落，從出生到死亡，一切routine到散發著無聊沉悶的氣息。直到4月16日的早晨，第一隻死老鼠出現……
主角李厄醫師雖然察覺了異樣，但不論是他、門房、到醫師公會會長等，第一時間的反應皆是：「區區幾個病例不會形成流行病」、「不應該過度恐慌」。面對劇變時，人們往往直覺地拒絕承認已經發生的事實，試圖自我安慰，而非立即去查證克服。直到黃金處理時期過去了，政府才意識到為時已晚，不得不下令封城。
當突來的災難降臨，人們才發現傳統的價值觀念已不再具有現實的意義。原本熟悉的時間和空間中，硬是被刨起無法跨越的鴻溝。疫情會持續多久？在異地的親友是否該返鄉？猜疑、恐懼、不安種種情緒在人們心底傳染的速度更勝鼠疫。在封城的期間，染疫被隔離者、或是其也要受隔離的親屬，又或者是自身選擇減少外出者，都一樣失去了自由。書中寫道「瘟疫給市民們第一個帶來的是放逐」此放逐並非流放到異地，而是硬生生的切斷情感上的連結，每個人像是一座座孤島，因為隔離或死亡而只剩思念與痛苦。
接著城市的糧食開始短缺、商人乘機謀取暴利、有些人過起未曾有過的揮霍生活、趁火搶劫也不時發生，一成不變的日子變得失序，當局也被迫施行戒嚴來應對。只是如同書中寫的「兩個盜竊犯被槍決，但這在人們心中是否產生效果頗令人懷疑，死人的事已司空見慣，處決兩個人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，根本不會被注意到。」
然而，漫長的等待逐漸消磨人們的意志，奧蘭市民原本「憤世嫉俗的激烈情緒被一種消沉所取代」。因為「瘟疫的曠日持久，天大的苦難也變單調了。」市民們變得冷漠，他們習慣於絕望的處境，好似死神隨時的造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。
隨著疫情的升溫，死人太多，安葬也成為困難。市民從想舉行一場體面的喪禮、到後來簡化為在公墓空地挖了兩個大坑，給不同性別使用；到最後連男女分隔的基本禮儀也沒有了；為了應付愈來愈多的死者，政府甚至啟用了一條廢棄的電車軌道，焚化爐成為電車的終點站。
在書中，除了平鋪直敘的描繪了奧蘭城內的眾生相外，也透過幾個小人物的視角去看待疫病。克盡職責的李厄醫師站在第一線，即便累積的疲憊無法被消化，仍死命地與瘟疫對抗；遠離家鄉尋找人生意義的塔盧，就算冒著被感染的風險，也自願組成民間衛生小組擔任李厄醫師的助手；有著堅定信仰的神父潘尼祿，雖然他心裡矛盾，無法理解上帝為何要降下如此的災難，但他仍然將一切交給了上帝；偶然來到此處卻受困的記者藍柏，本來想盡辦法要逃亡去與巴黎的女友相聚，卻受到李厄無私的胸懷給感動；另外還有離婚獨居立志寫出偉大作品的底層公務員葛朗、和躲藏的罪犯柯塔等。
在小說中沒有塑造出誰是英雄聖人，他們不過是不斷接受挑戰的普通人物。卡繆透過李厄醫師的角度傳達：「在荒謬社會下，盡自己的本分，反抗以表示存在的意義」、「對抗瘟疫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」，在這樣觀念下，鼓舞了塔盧、潘尼祿神父、藍柏加入了衛生小組。而這些小人物懷著小小的善心盡其本分，一起共同反抗疫病的荒謬，十個月的時間，直到最後血清帶來了希望，疫情受到了控制，才在最終脫離了困境。
身為存在主義的卡繆，認為人活在這個荒謬的社會裡，勢必會受到拘束，感受到不自由，這種內心的囚禁感正是卡繆所提的每一個人都無法避免的「瘟疫」，這瘟疫不只是災難、也可能是戰爭、黑暗的政治、潰敗的社會體制、甚至是生活中一切反常規、限制自由的存在，「瘟疫」正是造成人類痛楚的一切「惡」。身為染疫者，要去頓悟荒謬的存在，努力去理解自己生命的意義，並且起身反抗任何阻擋自己所追求的自由與幸福的瘟疫(障礙)，盡力才能無憾，也才能得到心靈的平靜。
在二戰之後，當人心處於一個虛無飄渺、找不到生存意義的時代時，卡繆以充滿人道主義的《鼠疫》一書，肯定道德良知、精神世界的重要性。相較於《異鄉人》的事不關己，此作雖然藉由疫情奪走眾多的人命，卻散發著人性善良的光輝，為戰後的人們帶來再次奮鬥的力量。全書穿插許多人生哲理的辯證與對話，用犀利的文字譏諷人類的醜態，是一部具有象徵意涵的寓言，但身在covid-19的時代來看，卻又和現實貼合的驚人，就如本書結尾的預料：「也許有那麼一天，為了帶給人類苦難與教訓，瘟疫會再次喚起老鼠，把牠們送到一座幸福快樂的城市去赴死。」
只是這次是由蝙蝠將全世界一起拖往地獄，只能祈禱疫情能早點落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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