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夢裡,我正倒立著……突然發現從我身上冒出了枝葉,從手上長出了樹根……一直伸到地面,不斷地、不斷地……然後從兩腿之間綻放出鮮花……」
在為了湊網路書店的優惠,意外發現了這本英國曼布克獎的得獎作品,成了我讀的第一本韓國文學。書名乍看下像在提倡素食主義、養生飲食的書目,但它不折不扣是本小說,一本帶有懸疑性質、談抗拒的小說:英惠先是抗拒吃肉,而後抗拒從事正常人的活動,最終,她抗拒成為人,抗拒活在世俗的框架裡頭。
故事分為三段,由三個人物去述說同一個故事,分別由英惠的丈夫、英惠的姊夫,以及英惠的姊姊作為敘事者。除了第一部「素食主義者」中有以英惠視角出發去描寫幾段夢境之外,她雖然貫穿了整本書,卻是一個被禁聲的主角。
極其平凡普通的妻子英惠,在成了素食主義者之前,沒有一絲讓人覺得不尋常。但在夢中的血腥和殺戮開始之後,她開始拒絕吃肉,行為也愈趨怪異。可是活在大男人主義盛行的韓國,女人不過是男性的附屬品:無法勝任「為丈夫打點生活起居」的工作,甚至造成丈夫應酬上的困擾,那是件相當丟臉的事。即便英惠父親強迫她吃肉,也只是引發她發狂自殘。於是,她被當作「壞掉的東西」,離婚,送進精神病院。
第二部切換到英惠姊夫的視角,身為藝術家的他在聽聞英惠臀部的胎記後,燃燒起對創作與對她的慾望。彩繪滿植物的裸體交纏,那是藝術的表現,是靈魂的突圍,卻也是道德的僭越。雖然英惠不再屬於任何人,也沒有表示抗拒,但那真的有尊重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嗎?還是只是利用她偏離常軌的精神狀態?
故事直到第三部,才由姊姊仁惠攤開英惠過往的傷痛,父親對待孩子的肢體暴力、丈夫對待妻子的冷漠暴力、人類吃肉對動物的殺害暴力等。對於人類沾滿血腥的歷史,英惠只是不想再傷害世界,不想再沾染人類的黑暗面,所以才想轉化只需陽光水分的草木,但這樣的想法究竟是真的發瘋了,還是只是我們不理解?身為照顧者的姐姐對於英惠逃到一個不用理會暴力的世界裡,心裡除了怨念之外,肯定還摻雜著欣羨與嫉妒吧,畢竟在孩子的束縛下,她終究沒辦法獲得解脫。然而,可悲的是,在精神病院裡,英惠難道就能逃脫世俗的種種壓迫嗎?最後,英惠連身體的自主權也被剝奪,那是社會強迫「異常者」應該被「治療」,是醫療強迫延續壽命的暴力。
《素食者》是一本用著瑰麗的文字、絢爛的色彩、詩意的畫面去構築出一個富含誘惑的故事。混合著暴力與慾望的包裝裡頭,看著人物在家庭與社會的暴力下載沉載浮,食慾、性慾、死慾、對財富權力的慾望、對創作的慾望等,一再再透露那是多麼地貼近每個人的生命。在韓江細膩的描繪下,不刻意具體彰顯其醜陋,反而讓人彷彿置身在熱帶雨林的花卉叢林中,只是字裡行間散發的濃郁氣味卻讓人益發窒息。詭異駭人的情境,除了帶來官能的刺激外,更顯得這的社會的畸形扭曲。而社會框架的束縛帶來的崩壞,猶如卡夫卡的《變形記》翻版。這本書能榮獲大獎,實至名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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